论版画概念的当代性
版画出身于印刷,版画脱胎于印刷的母体,从远古的肖形印一直到今天的电子数码,印刷一直为版画提供着生命的给养左右着版画的发展,但版画若想独立出自己的艺术价值则必须厘清印刷的工艺技术与绘画的表现艺术之间的界线不再以工艺技术为宗而必须以创造精神为纲,印刷因复数的结果和复制的能力而不断强化了社会共性的使用价值,却同时不断淡化了文化的温床和精神的载体的个性因素,所以成为工具与手段,成就了物性行为的结果,版画今天对这一原点的自觉即要明确其创造的努力与方向,伸张其艺术的主张和追求,肯定其精神的价值与结果,从印刷中来却反印刷而为,将物性行为升华为精神追求,原点的意义即在于此。
版画概念的核心是复数,在成为版画的概念之前,复数一直是复制的目的,印刷是以这一目的为结果,做为艺术的版画则应以这一结果为开始,人类之所以追求复数的目的是为不断验正自己的能力,版画追求这一目的则是表现自己的智力,重复的越多价值越少,而艺术价值的确定则是对重复的反动,唯一和不可重复才是艺术的真正价值所在。在历史上,版画的价值观与艺术的价值观在复数的问题上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矛盾解释,盖因复数与复制、目的与手段的概念混淆,混淆的概念成就了今天的版画但又同时遏制了明天的发展,因而概念的自觉便成为版画发展的必需。
复数的概念出自印刷,复数在成为版画的画种标志之前,实际一直都是印刷的技术要求,复制是印刷的本质,数量在这里体现了印刷的水平。“复”为重复的时间概念,“制”是精确的空间概念,印刷对其结果的技术要求之所以变成版画一直遵循的画种标志就在于版画与印刷母体剥离后欲成为艺术的品种对原创概念的模糊,以为只要是原版即可类比原创,只要是原创便等同于原作,实际所谓原创不但从精神品质到行为方式都只能是唯一的,不可重复的。早在十七世纪欧洲新拍拉图主义的批评家、哲学家便为原创定义为“对自然好性摹仿的反面,并且是构成艺术家创造力的有机内容,原创一词源于拉丁语——origo,是唯一性的同义词,而唯一即是特指而非泛指,原创的唯一性正是艺术创造的价值所在”,而复制以及复制概念则在肯尼思、麦克利什的《人类思想的主要观点》一书中定位为“在使人们很容易接近任何数量的形象的同时,也扭曲了我们直接体验真正艺术品的能力”,唯一的原则与复制的意义在本质上的不同决定了艺术与技术不同的精神内涵。
印刷在后来的方展中可分为二支,一是将再现的能力变为表现的手段,一是将表现的手段变为再现的目的,前者越印越少,直到唯一,成为艺术,后者越印越多,直到无限,成为技术。
版的客观存在不仅为复制提供了方便,更为变化提供着可能,在印刷术一分为二的过程中,版的存在不断为画的追求提供着机缘和伏笔,版的存在价值也因此体现为以相对不变的空间性表现绝对在变的时间性,它以自身的物质属性承载了精神的主观意志,而不是精神的桎梏,物质与精神在版与画的因果关系中通过相依达到互动,动过互动达到交溶,以至物我两望天人合一,由此而形成了表现与被表现的默契,人性与物性的默契,最后是作品与观者的默契,人性与人性的默契,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与意义。
《起来!起来》
版的表现潜能和欲望务必要经过版画家的主观意志和精神诉求,才可能实现,否则它就只有生育的能力而没有教化的智慧。版画家的版追求的是多元变异的结果,而不是雷同重复的过程,版在物理或化学作用下所产生的本体语言具有着丰富的意象性,深遂的语境化和稚致的审美感,在同一块版上的不同变法体现了语言表述方式的宽泛,以不同的版合成统一的变化则体现了语言表述行为的纵深,做为表现载体的版首先是它的不确定性,在语言层面可以这样说可以那样说,就是不能重复说,在制版过程的不同阶段,外力作用于版的时间因素,版自身构成的空间因素,在印制过程中的压力因素等等均构成版的不确定因素,同时也不断的激化着版的表现潜能和欲望,在诸多不确定因素中只有版的物质属性,即它的物性是确定的,静态的,而人的行为即画家的人性却是不确定的,动态的,人的灵机一动,人的随机应变都体现着画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版画家与版的对话中,以静制动或以动制静都会随着对话的形式与内涵相互激发不断转换,如同棋局博弈只是对手还是自己,这也正是版的积极性对于版画家的价值所在。
版的消极性是复制工艺概念决定的,放弃了版的积极变化也就同时放弃了版的生动,放弃了版的异化,放弃了版的原创价值,这就是印刷技术与版画艺术在复制与复数概念上的区别。
艺术创作在精神价值上的不可重复与版画制作在行为方式上的尽可重复看似不是同一层面和性质的比较,实际在量与质的矛盾转化过程中,版画之量因其消极意义的重复,习惯性的重复,并不能转化为质的提升,而只是历史性的徘徊于艺术与技术之间,这也正是版画不断失去艺术魅力,失去审美的话语权的历史,对版画原点的自觉无论是对历史还是对现实都是艰辛和痛苦的自觉,不否定过去的印刷的概念,不格式化印刷与版画混淆的概念,版画艺术的概念就无从谈起。
对版画画原点的自觉还体现在当代的版画家并不把概念当成行为的戒律,以自己的实践不断补充和完善这一概念,尽可能使其成为成长中的活体而不是没有生命的尸体,综合版的探索就定如此,综合版的定义尚未形成共识,但它的作为已有目共睹,尤其在西安美院、广州美院这些远离尾大难调的首善之区的综合版创作,正做着星星之火的努力,综合版集中了所有版种表现之长,却又不为所有经验所限,综合深化了版的表现能力,却又回避了技法的系统归属,即不声明对复制的遵从,也不强调对复数的承诺而凌驾于二者之上,强调人与物的对话在版的载体上充分展开,突出了人性价值与特性价值在版的矛盾行为中对立碰撞,激活了版的表现欲望,从而引审出多样的唯一与变异的一统,综合版无论从行为还是结果都是对印刷传统概念的革命,真正体现了从印刷中来却反印刷而为的版画新的概念,虽然综合版的努力尚未能得到社会甚至版画界的理解关心,成绩也未能令人心服口服,但它的不足与青涩正是新生命的象征,它的成长无疑会构成对版画原点新的自觉、新的内涵。
《桃花源》
版画做为一种艺术,其本质的力量,它独具的审美价值尚未得到包括许多版画家自己的体识,从新兴木刻运动开启的创作版画至今也只有八十余年,这对于一种艺术而言当在青年,它的锐猛、它的质朴、它的优雅甚至它的狂放我们在新兴木刻版画,延安时期版画,建设年代版画和文革乱局的版画都已见识过,它自身所积累的价值与意义,也正是中国历史与文化的价值与意义,不同的历史与文化背景在版画中体现了不同的语境与取向,它所有即往的作品都成熟着自己个性的生命,其本质的力量正是在其生命的历程中不段演化、孕育和成熟的,它对其原点的自觉因此正是对自身生命质量的自觉,是对其在不同历史阶段所发生的不同性质矛盾的自觉,也只有通过在思想的主体性、立场的艺术性和概念的开放性的自觉,才可能在主观行为,艺术取向和发展方式上自强,鲁迅曾对人生有过这样的总结“要生存、要温饱、要发展,可是还得附加几句话以免误解,就是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并不是奢侈,所谓发展也不是放纵”,鲁迅先生的话对版画于原点自学颇有教益,版画的生存不是在印刷中苟活,版画的温饱不能在技术里奢侈,版画的发展不是无原点的放纵,从印刷中来,反印刷而为,与印刷的原点同生互动,以精神的结果互为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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